老程大名程吉,但跟周启深他们厮混久了,就一直老程老程的叫他。说起来,他比周启深还小半岁,活生生的被叫老了。老程长得也不显老,归类而论,应当是成熟俊逸。
老程大学考的军校,念的是国际关系专业,挺有前景的一行当。他也是个奇葩,读到半路,又觉得没兴趣了,包袱一卷,便北上当兵。转业之后,也没听家里的,倒腾起了古董生意,专卖紫砂壶,在西藏沟沟壑壑里跑了两年,练就一副慧眼识珠,靠着倒卖宝贝,积累了丰厚身家。
他在北京的古玩圈有点名气,这几年不怎么亲力亲为跑山下海,按既定目标,提前完成了三十岁以前退休的人生计划。彼时的老程,年轻多金,古董王老五,活得恣意潇洒,知足常乐。
周五晚上和朋友聚完餐往家回,从建国门那块一路堵着过来。老程喝了酒,友人开车,他一路瞎指挥,七拐八拐地往小路窜。别说,还真被他挑中了路,顺顺畅畅的,一点儿都不堵。
“你喝了酒就是活|体导航,以后出门前给自己灌两瓶五粮液,自觉点。”
老程滑下窗过风,夏夜微热,吹散酒气。他笑着应声,“成啊,酒钱你报销。”
边说,他边扭头看窗外,一看就乐了。
前边五米远左右,一辆三轮车踉踉跄跄地在路上骑,拉了满满一车行李,三个大箱子,还有锅碗瓢盆之类的。一堆杂物中间坐着一姑娘,十八|九岁模样,长发吹得胡乱遮脸,正举着手机打电话。
姑娘声音大,正好被老程听到那句,“搬家公司放我鸽子,呜呜呜,我好不容易找了辆三轮车。就这么五百米,收我两百块。两百块可以喝十天奶茶了!”
一阵风恰好扑面,吹开遮住她脸的乱发。
那是老程第一次看清昭昭的脸,清秀漂亮,合了眼缘。
“你开慢点儿。”老程下意识地说。
“多慢啊?”友人点了脚刹车。
“跟边上这车一样。”
于是,奥迪始终保持二十码,与破三轮平行而驶。
昭昭发现不对劲,转头看着车里的老程。老程单手撑着车沿,对她笑了下。
昭昭眨眨眼,然后举起一个大纸箱,挡住了自己的脸。
奥迪车开得实在太慢了,后头鸣笛催促。
友人说:“不行,妨碍交通了。”
然后油门一加,嗖的一声就飞远了。
老程没说什么,只从后视镜里看到三轮车上的姑娘仍然举着纸箱,挺像那个卡通人物叫什么张小盒。
这事连插曲都算不上,老程睡一觉就没啥涟漪了。日子照常过,一星期后,一朋友拜托他帮个忙,说是他爸的老同学在杭州旅游的时候,在路边买了只碗,号称是明代青花碗,值钱老古董。
买家一头热,买完回酒店后越发觉得没底,就想回北京找个行家给看看。
举手之劳,老程答应。
次日,朋友就带着人过来了。老程撩开珠帘从里屋出来,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后的昭昭。昭昭低头看手机,恰好也抬起头,视线对了个正着,她也一愣,想必都认出来了。
老程对她笑了笑,指了下左边桌上的快递盒,“这个你可以用。”
得了,还记着她那晚拿纸箱挡脸呢。
昭昭不好意思地也笑起来,就他俩能懂的内幕。
原来昭昭是陪爸爸过来的,老程都不用细看,把那只青花碗放手里掂了掂,心里便有了数。他说得委婉,只问:“花了多少钱?”
“三万。”
昭昭惊呆了,“您不是说只花了三千吗?”
“我那不是,得瞒着你妈吗。千万别打小报告啊。”老昭同志再三嘱托。然后愁眉苦脸,“打水漂了,杭州买的,找人也找不着了。”
老程无意问了句,“杭州哪儿买的?”
老昭说了地名,又道了谢,然后垂头丧气地带着昭昭走了。
到门口时,昭昭忽然转过头。
老程送客几步,离她距离不远。
昭昭小声问:“所以这碗值多少钱?”
老程和气道:“想听委婉点儿的,还是扎心点儿的?”
昭昭点点头,“好的,听您这话,心已经被扎了。”
老程笑了笑,“古玩水深,别在异地买。”
昭昭轻叹一口气,“三万块可以喝一千五百杯奶茶了。”
人走后,老程问朋友,“你爸爸这同学,是做什么的?”
“清华教授,研究什么分子纳米材料的。”
老程着实惊了跳,“厉害啊。”
朋友不以为意,“昭叔一家都是学霸的,他夫人在北师大。”
老程顺理成章又问:“跟着来的那姑娘呢?”
“他们的女儿,去年考上的北外。”朋友想了下,就不太清了,“好像是学法语的。”
老程琢磨了番,“大二啊。”
朋友听出他这声尾音吊得不正常,睨他一眼,“干吗?有想法?”
老程只笑了笑,没答。
昭昭周六上午有半天课,妈妈打电话给她,说等她回家一块儿吃饭。十一点多的时候,她出校门,就听见两声短促的鸣笛。寻声望过去,她先是皱眉,然后笑起来,“怎么又是你呀?”
老程坐在黑色大车里,眼亮如星,拍了拍心脏位置,“对不住啊,这张脸又给你添堵了。”
昭昭连忙解释:“对不起啊,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