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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1.贼大胆

迎晨用的是“和好”。

厉坤的视线从姻缘桥上移回来,半晌才说:“这话意味着什么,你清楚吗?”

“我们不是吵架的情侣,想通了,和好就完事儿了。我和你,想要重新开始,有多难,你算过吗?”

厉坤心里的账本清清楚楚,每一笔,每一个障碍,都跟亮着灯泡似的。

迎晨把他抱得更紧:“一起面对也不可以吗?”

安静之后。

厉坤声音变轻:“面对什么?面对我母亲的死,还是面对你们家的手段和所作所为?”

一语如刺,刺得迎晨眼眶都湿了。

厉坤母亲的尿毒症是突发性的,透析做了不到两年,病情加剧恶化。当时厉明远还在职位上,人脉打点,关系疏通上都做得面面俱到,他们在所有正规渠道都登记了信息,终于等来了初步合适的肾|源。

厉坤很高兴,一有进展就告诉了迎晨。

“在等配型结果了,不过主任说概率很高。”

“等咱妈好了,我俩就负责生,让我妈当幼儿园园长。”

“晨儿,配成功了!”

迎晨没那么多心思,聊天的时候又透露给了自己家里人。迎家根基深厚,从政从商大有人在,迎晨的大伯心思精,很快找人打听到了具体信息。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地帮同样得病的迎晨奶奶插了队。

虽然最后,厉坤的母亲在原本订好的手术时间之前,就突然恶化。但迎家这种“强取豪夺”的做法,在一生坦荡的厉坤心里,成为了一道难以跨过去的坎。厉母过世后,父亲厉明远也一蹶不振,呆呆愣愣的连儿子都糊涂认不得了。

那是厉坤最锥心挠肺的无情岁月。

后来,厉敏云气愤难当地告诉他,是迎家的所作所为,抢了他母亲的命。厉坤本是不信的,恰好一个战友的爱人在相关部门上班,抽丝剥茧地查下去,证实了厉敏云所说不假。

厉坤侥幸着,希望迎晨能主动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。

但迎晨一夜人间蒸发,电话打不通,短信也不回,厉坤憋着怨恨去迎家打听才知道。

他的小迎晨,接受学校赴澳一年的学习交流指标,远走异国了。

连句道别都没有。

厉坤真他妈崩溃了,把自个儿锁在屋子里,放任酒精麻痹,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:

“骗子。”

再后来。

他接受了现实,把和迎晨有关的一切都给烧了,脑子里的烧不掉,他便义无反顾地报名特殊兵种,去大兴安岭雪山森林参加猎人集训。

这封闭训练不是一般的苦,硬汉都能磨得掉眼泪。

厉坤的眼泪没被折磨出来,却在看到雪山之间,朝夕轮换的晨光天明时,落了泪。

三个月。

生和死,命和运,便什么都看淡了。

迎晨的压抑抽泣声声清晰,厉坤回过神。

他已经过了冲动和易怒的年龄,前程往事说忘记,谈何容易。但撕破脸不要命一般的鱼死网破,也着实没必要了。

厉坤微叹一口气,轻轻拍了拍迎晨的手背,诚实道:“我没办法骗你说,我对你没感情了。”

迎晨倏地一愣。

“我是喜欢你,曾经恨不得把命都献给你。”厉坤更诚实地说:“可是迎晨,你让我心无旁骛地再来一次,我没有考虑好。”

迎晨圈紧他的手,松了。

厉坤很理智:“你长大了,懂事了,不是当年的十八岁了。你别冲动,自己也好好想一想,做这个决定,真的是利大于弊吗?”

迎晨抿着唇,神色清清淡淡。

厉坤还要继续说,被她直接打断:“所以你的态度,是需要时间考虑吗?不是拒绝,不是不喜欢我,只是需要时间考虑,对不对?”

安静一瞬。

迎晨点点头:“好,沉默,我就当你是默认了。厉坤你听着,我不需要时间考虑,正是因为我成年了,我懂事了,我才这么坦荡地跟你说话。”

“你不用说那些有的没的,过去,可能我是有对你不住的地方,我没法改变。但我喜欢你,我就是喜欢你,这一点我也没法骗自己。”

缓了缓,迎晨说:“一点可能也没有。”

厉坤垂在腿侧的手,紧紧地握成了拳。

迎晨目光直视他,“我不想逃避,我一个都不会去逃避。你呢?敢吗?”

她往前一步,逼近他。

“不要这么快拒绝,我可以给你时间,等你想清楚了,再做决定行不行?”

迎晨深吸一口气:“不行也得行。”

厉坤:“……”

话说到这个份上,都是聪明人。

迎晨这个台阶给的刚刚好,让彼此都有余地。

之后两人都没再提这事,尚算自然地一起吃了个午饭,然后结束生态园之行。

厉坤把人送回万科城后,坐在车里静静地抽了一根烟。他回想迎晨所说的每一个字,这姑娘一往无前的勇气,真是一点也没有变。

烟燃尽。

厉坤敛了心思,然后转动方向盘,调头去了疗养院。

———

“你父亲这段时间的身体状况不错,我们用药也减了几味,但还是以补肾填髓为主要。”院长指着外头花园:“那位护工人不错,待你父亲很用心。”

厉坤看过去,因为隔得远,厉明远的身形显得愈发单薄,早没了健康时的蓬勃体态。边上的护工搀着他,亦步亦趋地往这边走来。

近了,厉坤跑上前去扶住。

护工:“小厉你来了啊。”

厉坤:“辛苦你了许阿姨。”

这位姓许的阿姨四十多岁,面相十分亲近善良,笑呵呵道:“应该的。”

被两人搀扶住的厉明远咿咿呀呀,神态痴愣。

许阿姨忙说:“老爷子,这是您儿子。您儿子来看您了啊。”

厉明远倒是笑了,眼角的褶皱刻着岁月无情。

他含糊不清地重复:“我、我老伴儿来了啊?哦,姣姣来了啊。”

许阿姨大声:“不是您老伴儿,是您儿子。”

厉明远头直点,点着点着竟要哭了:“不是姣姣,姣姣没了啊。”

“这……”许阿姨抱歉地看着厉坤。

厉坤抬手示意没关系,他看着老父亲老泪纵横的模样儿,是真伤了心。

许阿姨十分有经验地从兜里摸出两颗桂圆,“给,老爷子,吃球球了。”

厉明远跟孩童似的,又瞬间眉开眼笑了。

陪着老人家在花园里散了一会步,又说困了,于是把人给带回了室内。

许阿姨去打热水,屋里只剩父子俩。

厉坤帮他松开外套,细心地脱掉,厉明远这会倒是乖了,老老实实地配合,一双浓黑的眼睛看着厉坤。

厉坤放慢动作,“爸爸。”

厉明远嘿嘿笑。

“小晨儿回来了。”厉坤平铺直叙,谈心一般:“她长大了,有出息了,嗯,没长残,还是那么漂亮。”

说到这,厉坤极淡地自嘲笑了下,然后收拢心神,抬眼与厉明远视线相对。

“对不起爸爸,我还是没忍住。她不回来的时候,我以为我是放下了。但我那次在天台一见到她,”

厉坤指尖死死掐住自己的手心,压抑,痛苦,无可奈何。

“一见到她遇上危险,还是恨不得把命都给她。”

安静简单的房子里,午后暖阳在流淌。

厉明远倏地皱了眉,一瞬即逝。

他或许在奇怪,面前的这个看起来好熟悉的年轻人,为什么突然湿了眼眶呢。

厉坤单膝跪在地上,抬手理了理父亲肩上的衣服,把心底那些无人可诉说的犹豫和欲望,敞亮地倒了出来。

“小晨儿愿意给我时间,爸爸,我还能再信一次,再爱一次吗?”

情难自控,费解无望,厉坤像是迷茫懵懂的青春少年,下意识地向父亲询证答案,这个时候,能不能有一个人支持、告诉:当然可以啊!

厉坤握上老父亲的双手,紧紧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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